驿馆精舍内,熏炉里沉水香的气息温吞地盘旋,却驱不散那股自门窗缝隙钻入的、江陵城特有的、混合着水汽与隐约血腥的寒意。鲁肃端坐在我对面,一身素色深衣,面容依旧敦厚,只是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色,比赤壁战后更深沉了几分。他指间,拈着一方素白如雪的绢帛,帛上墨迹淋漓,力透纸背,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,灼烧着我的视线:
“讨还南郡、零陵、桂阳、武陵、长沙五郡之地。盟约在先,望皇叔信守然诺。”
“信守然诺”四字,墨色尤其浓重,力透纸背,几乎要将那方白绢撕裂!这哪里是请求,分明是最后通牒!江东的耐心,周瑜身死后的虚弱与不甘,孙权那日益膨胀的野心,尽数浓缩在这方白绢之上,如同淬毒的匕首,直抵咽喉!
案几的另一端,那幅巨大的西川地形图刚刚铺陈开来。粗糙的皮面上,墨线勾勒出的山川险隘尚带着新墨的湿润光泽。剑门关的险峻,巴山蜀水的蜿蜒,成都平原的丰饶,如同一个巨大而诱人的谜题,散发着令人血脉贲张的未知气息。图卷边缘,墨痕深深晕染,如同尚未凝固的血迹。荆州的烽烟未熄,西川的蓝图已张,这白绢索债,恰如兜头一盆冰水!
“呵。”
一声极轻、极冷的嗤笑,如同冰棱碎裂,自身侧响起。关羽并未看我,也未看鲁肃,凤目低垂,只盯着自己腰间那柄青龙偃月刀的吞口。刀未出鞘,但那声冷笑里蕴含的轻蔑与杀意,却比出鞘的刀锋更刺骨。他赤面之上凝结着一层寒霜,颌下长髯纹丝不动,薄唇微启,字字如冰珠砸落:
“江东鼠辈,赤壁之功未酬,便敢张狂?” 他微微抬起眼皮,目光如电,扫过鲁肃手中的白绢,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团污秽的垃圾,“也配谈——借还?” “还”字出口,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和一种居高临下的、看穿对方虚张声势的冰冷洞悉。暖阁内的温度,因他这寥寥数语,骤然降至冰点。
“放屁——!!!”
几乎在关羽话音落下的同时,炸雷般的咆哮撕裂了沉水香营造的虚假平静!张飞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,猛地从席上弹起!巨大的身躯带倒了身后的凭几!他环眼赤红如血,虬髯根根戟张,狂暴的怒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,震得案几上的茶盏嗡嗡作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