——仿佛只要有这把浓密的胡子在,天大的困难都能扛过去。
刘章清楚地记得那个冬天,父亲蹲在院子里抽闷烟,烟灰簌簌落在褪色的棉鞋上。月光下,他的胡子不再像从前那般张扬,倒像是霜打的野草,蔫头耷脑地垂着。母亲偷偷抹眼泪时,父亲却突然起身,从抽屉里翻出刮胡刀,将自己的胡子刮掉了。剃须刀刮过皮肤的沙沙声里,一簇簇黑色胡茬落在搪瓷盆里,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铠甲。
从那以后,父亲的胡子就再也没蓄起来过。偶尔照镜子,他会用指腹摩挲泛青的下巴,自嘲道:“没了胡子,倒像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子。”可刘章知道,父亲眼角的皱纹比从前深了,鬓角也悄悄爬上了银丝。那个曾经用胡茬逗他笑的男人,正在生活的重压下,一点点褪去年轻时的锋芒。
六十岁生日那天,刘章送了父亲一套电动剃须刀。开机时嗡鸣的震动声里,父亲小心翼翼地摸着光滑的塑料外壳,像是触碰一件稀世珍宝。“这玩意儿比我那老刀片好使多了。”他笑着说,却在转身时偷偷抹了把眼泪。那时刘章才发现,父亲的胡子不知何时已经全白了,稀疏的银丝在晨光里微微发亮,像是落了一夜的雪。
现在,父亲每天清晨都会雷打不动地刮胡子。剃须刀在皮肤上滑动的节奏,和着窗外的鸟鸣,成了家里最熟悉的晨曲。刘章有时会想,父亲刮掉的何止是胡子,更是一个男人与命运抗争的岁月。年轻时的胡子是骄傲,是棱角;中年时的剃须是妥协,是责任;而如今的素净面容,则是阅尽沧桑后的从容。
某个梅雨绵绵的午后,刘章帮父亲收拾老柜子,翻出个铁盒。里面除了泛黄的工作证、几张皱巴巴的粮票,还有那把锈迹斑斑的老刮胡刀。父亲用布仔细擦拭着刀片,忽然说:“当年刮胡子,总嫌麻烦,现在倒怀念那刺刺痒痒的感觉了。”窗外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,落在父亲不再浓密的白发上,竟与胡茬上的霜雪重叠成同一种颜色。
暮色渐浓时,父亲又拿起剃须刀。镜中的身影微微佝偻,动作却依旧沉稳。剃须刀掠过嘴角时,刘章突然发现,父亲下巴上有颗暗红的血珠——那是被刀片划破的伤口。记忆里扎人的胡茬早已化作掌心的温柔,那些被岁月磨平的棱角,此刻都化作流淌在血脉里的牵挂。
月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