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"当年文同在此画竹,茶烟熏染得绢本都带兰香。\"他翻转茶青的手势带着宋人点茶的古韵,让我想起蔡襄《茶录》里\"茶色贵白\"的记载。此刻茶灶升起的青烟与山间云雾缠绵,竟分不清是人在制茶,还是茶在度人。
最难忘那年腊月在金陵桃叶渡,与故友取梅花积雪烹六安瓜片。窗棂上的冰裂纹映着红泥炉的火光,茶汤在钧窑天青盏里泛起月白涟漪。纳兰性德\"赌书消得泼茶香\"的典故忽然鲜活起来——我们效仿易安居士夫妇猜书斗茶,却不慎碰翻了竹茶则,惊得廊下寒雀振翅时抖落的积雪,簌簌落进滚沸的砂铫里。茶烟裹着陈年往事在梁间游走,恍惚看见二十年前初识时,我们尚在紫金山脚用搪瓷缸泡高末的青春模样。
川江号子穿透夔门云雾的清晨,在巫峡渡船甲板上遇见老纤夫赵大爷。他解开蓝布包袱,取出油纸包裹的沱茶,粗陶碗里浮动的茶梗竟带着阳光晒透的野性。\"江水煮茶才够劲道!\"他古铜色的脸庞映在茶汤里,让我想起陆羽\"山水上,江水中,井水下\"的品水论。这些与急流搏斗的汉子们,喝的正是挟带巴山夜雨的江水煮的茶,茶味里沉淀着纤绳勒进肩胛的咸涩与江风磨砺出的豁达。
茶室屏风上的墨梅又添新枝,王冕\"不要人夸好颜色\"的题跋旁,不知哪位茶客添了\"且尽卢仝七碗茶\"的戏笔。这些年行走茶山,在景迈古茶林抚摸过千年茶树的皴裂树皮,在潮州老巷看过手拉朱泥壶在炭火上旋转的流光,越发觉得茶与人都在修行。茶树在晨雾暮霭中修炼清气,茶人在浮沉起落里沉淀静气,当建水陶壶嘴流淌出的月光注满茶盏,忽然懂得皎然\"一饮涤昏寐,情来朗爽满天地\"的真意——原来杯中荡漾的不仅是茶汤,更是用岁月慢煎的永恒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