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、停呼吸,看纸面、看铜体、看工具。放下鬃刷,对着凸起处哈了口气,趁纸面微潮时用骨制磨板轻轻推压,直到纸面完全陷入笔画深处,指尖触摸能清晰感受到文字的棱角。此时她的额头已经抵在了钟体上,呼出的热气在铜绿表面凝成细小的水珠。
第一遍上墨前,江浅在拓包上裹了层新的丝绸。拓包由多层羊毛毡叠加而成,外层必须用素色真丝包裹,才能保证墨色均匀。她将松烟墨倒入青瓷砚台,加几滴陈年绍酒研磨,墨汁在砚心泛着幽蓝的光。这让她想起十八岁生日,师傅送她的第一块松烟墨锭,上面刻着 “墨里藏春秋” 五个小字。拓包先在瓷盘上打圈沾墨,再移到另一块干燥瓷盘上反复拍打,直到包面的墨色看不出深浅差异。当拓包第一次接触纸面时,她的手腕像悬着根细弹簧,以每秒三次的频率快速起落,墨色如薄雾般在纸面上晕开,露出底下浅灰的文字轮廓。可每一次起落,她都在心里默默祈祷,害怕某个瞬间就毁了前面所有的努力。
\"调\" 字的言字旁让她停住了手。本该清晰的竖画只剩模糊的浅痕,贴近纸面能看到铜体在此处有个两毫米深的凹坑,宣纸虽然陷入凹坑,却因底部不平整无法完整呈现笔画。江浅试过加大捶打力度,结果纸面出现细小裂痕;又尝试在凹坑处垫薄绢,墨色却在此处淤积。焦虑感像涨潮般漫上来,她抓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一口,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。就在这时,师傅的话又在耳边响起:“拓片不是与残缺较劲,是和时光和解。” 最后她想起师父曾提过的 \"补拓法\",用极细的狼毫笔蘸着稀释十倍的墨汁,在拓片背面对应的位置轻轻勾勒,让墨色从背面渗透到正面,既填补了凹陷,又不会破坏整体墨色的均匀。勾勒时,她仿佛看见师傅就站在身后,带着那抹熟悉的欣慰笑容。
整个上墨过程持续了六个小时,江浅中途只喝了两口水,每次放下拓包都要活动手腕防止僵硬。当第三遍浓墨上完,钟体铭文终于在宣纸上显露出清晰的轮廓 —— 那些被岁月侵蚀的笔画,在她的拓包下重新拥有了筋骨。最后一道工序是 \"起纸\",她用竹起子从纸角轻轻挑起,感受着宣纸与铜体分离时的细微阻力,像揭开一封来自五百年前的书信。当整张拓片完整脱离钟体的瞬间,墨色未干的文字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