实验室的氙气灯在天花板上投下冷冽的光斑,如同被冻结的月光,将操作台上海森堡型光谱分析仪的金属外壳照得泛起青白。我盯着示波器屏幕上那条突然跃动的绿色曲线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控制面板上冰凉的旋钮,直到指腹被金属的棱角硌出浅浅的红印。那串本该平滑如缎的辐射频率图谱,此刻却在27k微波背景辐射的基准线上,突兀地伸出了一根细若游丝的尖刺——像极了少年时在冰岛冰原上见到的,从万年冰层裂缝中钻出的绿色苔藓,渺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生命力。
“又出现了。”我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失真,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介质过滤掉了所有情绪。身旁的莉娜递过一杯冒着热气的马克杯,陶瓷杯壁上印着的爱因斯坦吐舌图案被蒸汽模糊成一片柔和的晕染。她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用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,那里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接触仪器而带着凉意。
马克杯的温度透过掌心蔓延开,在冰冷的仪器和更冰冷的数据之间,划出一道微弱的界限。我想起三个月前在哥本哈根的雨夜,莉娜也是这样握着我的手,在玻尔研究所的图书馆里,听我絮絮叨叨地讲解黑洞热力学第三定律的推导漏洞。那时她的指尖带着水彩颜料的味道,因为她总在研究间隙偷偷画下公式里的黎曼曲面,说那些卷曲的线条像极了波罗的海的海浪。
“频率稳定在138x10-23焦耳每开尔文附近。”莉娜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,她正俯身看着频谱分析仪的数据流,发丝垂落下来,在屏幕的蓝光里形成一道柔软的阴影。“这个数值……”她忽然顿住,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,“好像和贝肯斯坦熵公式里的玻尔兹曼常数修正项……”
“别说出那个名字。”我几乎是立刻打断了她,马克杯里的咖啡因为手腕的抖动而溅出几滴,在白色的实验服上洇开深褐色的痕迹,像某种迅速蔓延的污渍。贝肯斯坦的名字如同埋在我意识深处的一根细刺,每次想起都会牵扯出细密的疼痛。那不仅仅是学术观点的分歧——五年前在剑桥的引力物理会议上,当他站在讲台上,用平静的语调阐述黑洞熵与视界面积成正比的理论时,我导师约翰·惠勒眼中闪烁的光芒,那种我从未见过的、近乎虔诚的认同,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我整个学术信仰的基石。